2023年3月9日 星期四

行為愛上詩 IV 評論感想

「行為愛上詩 IV」評論感想           黃彥超



我試著透過回溯記憶裡的片段,且交疊自己與觀看行為的身體感。列出以下幾個寫作的路徑,藉由這次書寫提出對於「行為藝術」與其他藝術表現形式的反思。

它是一個持續探尋的空間,也讓我更開啟連結「身體感」更多的想像,並試問:究竟行為如何愛上詩?


1.從Where多個現場到不同環境,創造情境且順勢延伸


2.切入本次展覽名稱「行為愛上詩」

   詩-詩意、文學性、漂浮感


3.如何展開敘事

   -在敘與不敘之間


4.如何交換主體與觀者互動


5.行為當中的陰性主體


6.「酷兒」在行為裡的姿態


7.行為的過程如何產生「模糊的語意」使其保持在一個範圍的抽象空間-抽象化(畫)


8.我喜歡行為之外的詮釋


9.行為裡的「儀式」


10.結語與感想




1.從Where多個現場到不同環境,創造情境且順勢延伸

試問:行為如何愛上詩?


從「Where is Art」到把慢慢撕開-Where s Art。讓披風上殘留的黑色膠帶脫離白色布幔,從原先這件展示被披掛在台南么八二頂樓空間的水管上,考齋將黑色膠帶字體慢慢撕開貼在一旁的牆壁上。


當它被撕開而產生的皺摺感,好像一個皮肉分離的過程。它從原本一個諷刺意味的提問標語,像是洩了氣的皮球失去原先的脈絡語境,而變成了殘留的「I」。這時陳孝齊再度的綁起了白色披風,彷彿從上一週的行為現場,僅隔一週展開這次「行為愛上詩」的下半場。


從上次瘋狂的在明亮的木頭地板表演現場,拿起攝影機瘋狂見人就問「Where is Art」。好像全場只有他知道他拋出的那個Art在哪。又或是他故作玄虛脫口而出「臺灣有藝術嗎?」或是-嘿!這個人好像強尼戴普、Hey Korea people....Where is Art?哈囉~我知道妳是舞者,跳舞是藝術嗎?


藝術在此好像變成了一個擋箭牌,一個他的誘餌或是想像的空缺。我非常有感他在這次行為提出where的想像。好像全場的人都是局外人,配合著他拿著攝影機旋轉,逢人就抓,拉進他的語境脈絡。這個當局者迷的姿態讓我覺得非常新奇。


到了臺南么八二像是劇場的灰暗空間則變成一個對於我在哪裡的提問?到一種嘆息「哎...」「哀」、「愛」這時他突然拋棄觀眾而自顧自的拿起攝影機旋轉起來,我們還不知道什麼情況的時候,他已成為一個自轉的姿態轉去空間暗處的另一端。


如果把臺北、臺南場的兩個拍攝畫面剪接在一起,那會呈現非常有趣的鏡頭語言,還有被陳孝齊佔據大部分的臉。


我想單憑影像你很難真正去推敲那個影像裡的現場究竟是怎樣的空間?藉由陳孝齊的作品拋出行為藝術作為一個非常強調現場經驗的提問。


藝術家們如何部署自己在不同場域的姿態?甚至透過機具設備,那個再次回放、回看,是否有不斷的再確認我究竟身在何處?我跟這個現場有和關聯?或是一點關聯性都沒有?


有些作品很像是為了這個現場量身定做,有些作品不在這個現場好像也可以變成不同的版本。這個是行為最迷人之處。我想這也是不同於其它藝術的形式,究竟我們如何看待「where」。

所以在第一週臺北新店第一晚室內的行為現場,當我用一個比較後設的姿態回想當晚的情境。第一個演出,韓國藝術家Yeon Jeong 緣定好像在帶領大家脫離現場的空間,她將電燈關上,給了每個人一個QR Code,讓大家用手機掃碼進去一個虛幻的空間,不同的歌謠、時事,好像構成了一個充滿波紋的慾望空間,也像是個黑洞。


她好像刻意讓自己的身體隱身,當這些訊號此起彼落發出聲響,手機屏幕訊息畫面的被召喚出我們在被她創造的意識層跟介面空間來回擺盪,給出了我們一個不在現場的語境作為這次的序曲。


這是一個剛好,但彷彿一切早已被安排妥當。我們在為期兩週不同的時空、環境、情節、氣候維度展開一段行為藝術的旅程。


這次在葉子啓老師的策劃下,邀請了國內外行為藝術創作者,在臺北/新店,臺南/么八二藝術空間/漁光島進行發表。

你如果有先來看台北場的行為發表很難想像僅僅是相隔一週。從非常濕冷的天氣,在充滿水氣感的行為現場空間,到隔天戶外泥濘的草地,以至於有些演出被迫拉回室內,僅相隔一週來到非常悶熱的臺南,不僅在么八二藝術空間的庭院,到頂樓像是走入劇場狹長的黑空間裡,到漁光島的防風林、海灘邊。是一個充滿劇烈加速度的體驗感。


對我來說有些作品讓我更確認我在這個現場,或是藉由作品進入文本想像的語境,有些作品則給出混淆現場而想像另一處記憶的片段,如何回看這次「行為愛上詩」的數個作品,究竟我們身在何處,行為者在現場移動的軌跡、路徑、彷彿展開我了此次感想書寫的詮釋空間。


2.切入本次展覽名稱「行為愛上詩」

   詩-詩意、文學性、漂浮感


本次行為的策展有一個有趣的命名-「行為愛上詩」。

我曾在臺北新店場表演完後,在準備臺南場次時問過阿甘(甘燿嘉)。

問他覺得大家是否有因為這個主題,而準備這次的發表?


當然有、或是沒有,我沒有一一的去尋問表演者們。但或許當我這麼問阿甘時,「詩」的想像就已經啟動了我思考模式的改變,或是原先的那個行為模式早已開始變形。


「詩」-對我來說有一種模糊性,像是某種片段碎片的拼湊,或是敘述狀態。

當連結自身時,我開始在想我如何讓自己用「行為」詮釋我對詩的理解。


有趣的是我曾問其中一位表演者,問她:「妳覺得子啓老師是如何邀這次的行為表演者?」

她回我:「可能是作品符合她所想像的詩的面貌吧」。

我甚至開始比較我兩次的發表哪一個比較有回應到「詩」。甚至是將有參與台北/台南兩地的表演者們,一一分析他們兩個表演的差異性。


我覺得有趣的點在於,也許在連結兩處的表演印象的過程,就像是在玩連連看的遊戲,我們已經隱約的知道了它的全貌,或是那個大略的輪廓,但是還是要親自將這些數字號碼一點一點的連起來才好玩。

或者是說從這次台北場第一個作品蔓延到台南場的最後一個作品,才構成了一個所謂完整-「詩」的行為。

這是一尚待完成的過程,與很像在幾處不同體感場的行為作品裡,穿梭又跳針,且來回擺盪。可以自由地去連結,卻不要太急著去定義或是過於釐清行為背後的動機。


如當代藝術展演裡常被需要浮現討論的議題、或是作品命名,有時候會陷入好像只是在為議題服務。藝術不見、不在場了,或是讓自己陷入一個無法脫身,且急需更多說明性的尷尬語境。這次的許多作品則給出了一種清新感。


那就是我知道藝術家好像有一個想說的題目,我們也知道可能有所影射,但藝術家在此扮演了像是一位說書人,或是很像大地遊戲的關主。我們沒有必要進去那個非常糾結或深沉的語境裡,相對地我們可以自由地穿梭在敘述文本或是藝術家使用媒介的語言想像裡就好。讓我們自由的去拼湊出腦補的畫面,如果過了就算了,因為我們還有很多處風景可以恣意的觀看。


彷彿我們正在行為Never End這個過程,如何持續不要停止搜尋正是這次「行為愛上詩」如此浪漫的姿態。


這個浪漫比較不是我過去對行為藝術印象裡連續地「做」,持續執行的一種感官感覺,去感覺行為藝術裡的「辛苦」。


而是給出一種做做又停停,停一下又做一下的身體感。


慢慢的拉近,或是突然之間作者不在場,跑出場外,突然間又悄悄慢慢地走進場。這個斷裂的身體感受是我覺得在這次南北兩地我所明顯感受到的,對我來說呈現在這樣的過程偏於暴露出作品裡的文本或是敘述狀態。也給了我一個好像在看劇場,等待終結拍手的時刻,不到作者鞠躬,跟大家說我完畢了這個作品,我們無法明確知道這個作品的結束點。


它展開了某一種彷彿像在閱讀一本書的經驗。但其狀態也蠻貼近這個時代的閱讀感,一種持續有外部經驗參一腳,或是非受迫性被中斷的時刻。它無法太過通順,而呈現為一個來返確認的經驗,才能接的起來。它不會是那麼的理所當然的,或是一氣呵成。


也呈現成雖然籠罩在一個慢慢品嚐的氛圍之下,但還是有點偶發的參與,或是隨時都有一個「危機」或是「危險」在外圍不時的朝向這個行為構成的團塊招手。


我想我會將它刻意得描述的有點抽象或是模糊感。來自於這是對於一個大家總體作品的描述,我覺得很有趣的在於「行為藝術」好像給了我們對於詩的不同想像。提示或許它給出了某種詩意的身體感,像是呼吸、喘氣、或是一種氣息或是喃喃自語,它給出了除了用口語形容是一個確認感,或是一個躊躇著的姿態。


我在這裡想給大家一個畫面經驗來詮釋上述我的詮釋。還記得丁丁(丁禹仲)的作品嗎?他一直呈現試圖用頭去頂住那被他持續寫上「PARADIS」的紙張,他持續的動作很簡單,寫在紙上、頭-頂/撞擊那張紙。用一個像是給自己的指令動作去確認或持續疊加,也持續的模糊化。


或像一個生成器,召喚了我們通往那個短暫他處的想像,關於一個現實空間的暫時逃離。

而這個持續的過程,竟然讓我非常愉悅,甚至有種自我抵銷。撞牆的痛覺好像在持續提醒的過程中,逐漸變成他建構的儀式。讓我從他持續性的過程彷彿被通電又短路,像是進入了丁丁創造的個人神話。

我在那刻想到了「花園」、「噴水池」「草地」。突然之間好像回到了稍早掃出QR code那刻畫面的經驗感。


而一張張頭頂不住掉落寫了PARADIS的紙張。則在提示,哦!不...我們仍只是停留在這。

我並沒有去問大家分別對彼此作品的感受,但這個作品給了我一個獨特的氣息,一種痛覺逐漸消除,彷彿靈魂出竅。


我特別想提及宇中怡的作品,打趣地說,她的作品如果在一個圍繞「行為-詩」之間的回想,這個作品非常貼合我對詩的想像。

她在結束後感性的說,這是她翻到她父親以前寫給他們的信,而她也藉由這些信的內容勾勒父親當時在異國的情境。


這個作品有趣的點是她跟著她的孩子一起共舞,展開了一段你追我趕,像是龜兔賽跑的時間差,而這個延遲,或是慢慢拉開的距離,讓我的目光不時的在朗讀詩的內容、像是走河的畫面、還有夾在綠蔭裏的大家,跟越來越多五顏六色的紙船飄來飄去,甚至我一度跑出那個畫面了。

回想我的父親在我小時候曾兩年去汶萊的那段時間感,究竟他的身體記憶是怎麼樣。


當她唸完手中的信時,回看兒子的畫面非常動人。這些信件有一個順序性,但是唸往下一張的時候有些會對不太起來,我覺得那個黏貼感正好給了我們一個缺口,也很像在給出一些語助詞,或像是讓她喝一口水,稍微給一個片刻的停頓。


3.如何展開敘事

   -在敘與不敘之間   


這次的行為發表,許多藝術家採取一種邊說邊做的狀態。或是讓一個行為模式展開很多步驟。開啟了一種領域空間的拓墣,也像是來到許多行為藝術版本的「脫口秀」。這當然跟市面上的脫口秀訴求娛樂感的精神非常不同,但我會更加詮釋成一種像是繪畫的自動性技法,一種書寫痕跡的展開,非常自然脫口而說出的。


或是不經意的邀請觀眾共舞,或是一種關於如何聚眾,集結觀眾聲量、從個人瞬間切換成集體演出,壯大聲勢的小劇場


從一個自顧自的呢喃,像是演唱會多部和弦,慢慢地伴奏開始進來。一下從介紹舞台上的合聲,一下介紹演奏手。從一個局部慢慢的擴張而成為一個全貌。


也許就是一股詩意,慢慢醞釀而成為一個巨大的灰色空間,讓我們在裡面散步,像是誤入森林裡而迷路,我們終究知道會有一個「出口」等待我們走出。但在那個出口還未走到之前,我們不如多待一會兒,感受誤入他處的風景。


而這種邊說邊做的姿態,彷彿構成了這次數個行為作品裡面的「慢」感受,也許因為觀眾在被開啟不同的頻道中搜索,那種感覺像是一個去往某處的路程經驗,去程總是比回程更慢。


儘管路程相同,但因為我們還在摸索所以必須先放棄自己太過主觀的判斷,被動的接受突然被開啟的規則,或者是共同見證一場儀式,不要輕易的抽身。而這裡面也隱含著關係的換位,主體的讓渡。或是作者扮演一個共同見證者,而非他說了算。

他只是告訴大家有那麼一件事情,或帶著大家進去看,沒有太多添油加醋與搧風點火的過多說明。


4.如何交換主體與觀者互動


我特別印象深刻葉子啓老師在兩場演出中她所位處的模糊空間,或讓自己快速的成為了一個第三方的姿態,方便她來回地試探不同的局面而給出更多層的窺看。而這種模糊的語意,也讓行為現場很像打乒乓球,由於太過猝不及防,所以觀眾有種隨時等著接招,被動性的主動經驗。


她的行為現場其實很像一群人在打麻將,她很像突然開始洗牌,我們被迫要用很多招式迎擊,她讓一個現場先暫時失序,給出一個錯位的經驗。然後我們照著一些突然被建立的規則去回應以及迎擊,或是就乾脆不要玩,在一旁當觀眾參與這個像是充滿霧的團塊。


這個霧的團塊具體描述像是打開了一個通道,可能有一點連結神秘性,不容易看得太清楚。但藝術家好像希望我們仔細的看一下,也許過程有種飄飄然的感覺,很像一個重拳朝我們擊來,我們在閃避的過程中,不小心跟被開啟的通道擦身了,讓此刻不知道與一個通往過去的路口被接線上了。


而當台北新店場次原先被我們揉爛成紙球再次被一張一張像是跑馬燈的報上慰安婦名字時,我覺得那刻的心情是複雜的,而且有一種毛毛的穿刺感。


但那個被召喚的速度由於太過快速,也快速得溜走,去向一個更遠的遠方。我們彷彿一個也不能少,變成了共同見證。後來子啓老師邀了幾個人上去台上唸,我正好因為有上去唸,覺得那個主客體又被交換了一次。


突然之間,我好像站上了發言台,無論我怎麼唸,我覺得更不對勁了,而子啓老師站在一旁,我覺得是有別台上跟台下的一個叉路口,她所站的那處彷彿是一個比較清晰的地方,是場上的一個亮處。

這很像是在灰暗的舞台突然出現了一個微光照在舞台某處,儘管舞台上還有其它事件持續進行,但那個亮點給了一個邀請觀眾進去填補的空缺。


而么八二空間,子啓老師從頭到尾只說

「可以借你的鞋子嗎?」

「可以麻煩你穿回去嗎?」

「當然不能那麼簡單的穿回去」


對我而言,她雖然沒有像在臺北勾勒那麼明確畫出曾是此曾在的數個對象,但當她把眼前的鞋子用一個奇異的身體感打亂的時候,彷彿召喚了不同的靈魂。


當然這是一種感覺上的經驗。更生動的描繪是,後來依序上場矇眼找回鞋子的觀眾們扮演著她勾勒出的劇本的魂魄,這一來一往之間,勾勒或召喚出許多畫面。


其特殊的界線與空間感是行為藝術重要的體驗,與藝術家給出畫出不在空間現場畫面的能力。


5.行為當中的陰性主體


本次南北場的發表演出,其陰性姿態的特質我覺得在行為藝術的範疇更容易被提示出來討論。


我想這來自於行為藝術是藉著身體去展示自己的姿態,處理當下的時間、空間、與物件的擴延。


我也一直在思索行為裡的表現性、又或者是說在如此藏不了身體脈絡的藝術語境中,女性在社會上的姿態是否在藝術的位置時出現了一個可以特別去描繪生動的空間。


在這次的行為發表裡臺北以及臺南各有一場雙人表演的行為。

臺北場Jason J S Lee跟陳奕如的作品給我一個有趣觀看-「一個關於「家」的輪廓如何被描述」。

當然單以一個作品來描述陰性的詮釋過於單薄,但不如就單從作品來描繪出我對他們勾勒逐步建構的場域,且攤開來窺視他們如何用行為捏塑出的空間感。


我直接拋出一個直觀的感受,也是一個開放性的提問-


「家」是有性別的嗎?


又或者是說它是否呈現了一個中性的姿態,呈現了一個特殊的光譜。好像持續在一個爭奪、或是互為主體的姿態。


而這裡的性別感也依附在不同家庭裡雙方在家庭結構裡角色扮演的輕重,是這個作品給出有趣的問題意識。而我們所在的現場,也逐步被構成他們的「家」的空間。


觀眾好像不在場,給幽靈化了。現場的環境有一種虛擬感。我們很像被模型被一層一層的包覆起來。

我會詮釋陳奕如的的身體在這個作品給出的身體感是多層面的,她同時是肉身又扮演承載物件的容器。


會這樣描述在於她呈現一個展示性,一部份在於她逐漸裸身,且站在牆壁一角,慢慢又半躺在紅布上。


用一個像是繪畫性的疊加筆觸,物件被Jason J S Lee不斷地像在確認一樣,像是在畫紙上畫畫的過程。每當放在陳奕如身體上的物件又被圈起時,一次次的置放、圈起也逐步地構成一個外部Jason J S Lee所處的空間。


陳奕如的身體提供了對於這個家的輪廓的實感確認。也給出了一個新介面,讓觀者產生一個視觸的感受。那是一個可視又可感,但卻摸不著的心裡空間。而Jason J S Lee好像位處這個被建築空間的外場,好像只有意識構築在這個現場環境。


我不知道這是作者的企圖或者隱含著彼此的生命經驗。當然這個關於「家」的空間感來自於兩位表演者互為一個主體構成的想像,但最後陳奕如將蒐集到的物件順勢而為跟身體被紅布包裹,走出空間,則給出一個通往外部真實空間的想像,也更描述某種虛構的「家」的空間。


而紅色彷彿也以一種姿態,蠢蠢欲動的扮演陰性主體顯露的一個記號。


在臺北場第二天的戶外空間,李敏如則使用了紅線,好像展開了一種具侵犯感的掠奪。


藝術家好像透過這個纏繞,交付出部分的主體,眼神有一個凝視。讓我想到瑪莉娜讓渡非常深刻的痛苦感。

這種身體與精神的痛覺,在藝術領域裡成為一個試圖翻轉的力量,又或者是說那種深刻感是不容易擺脫的,甚至要透過不斷的召喚或是提醒,讓它逐漸在藝術中成為一個可以安全試探的距離。


我是倒數幾個被敏如的紅線捲起,然後我們像是逐漸上鉤的過程,當最後幾個被紅線攪在一起的參與者,李敏如很小聲的跟我們說了一聲謝謝你們後,剪下纏住大家的線去往遠方的樹叢,此時開褪去身上的衣物,以全裸之姿,且開始將紅線纏繞自己的臉,像是拳擊賽場上的護具。


好像透過這樣的儀式,像是一個對自己生命姿態的提問。也像是昆蟲的脫殼,或是一種淨身。


對我來說,陰性特質的表演感會更放大,好像音量也被調大,或是站在一個更為高處的舞台,有一種期待傾聽,或更具破壞性、更權威的姿態。


阿根廷藝術家Graciela Ovejero Postigo,則透過多個現場,邊說邊做的處理一種集體意識,她很像在助燃,讓那個火燒得更旺盛,但也會有創造一個矛盾的權利關係,也就是說儘管我們像是一個無法逃脫的共同體,但所描述的文本不過是另一個空間。


當她用紅色顏料像是鮮血塗抹開來再來些器皿、工具,將它從報紙畫開來時,我可以去想像她從繪畫往行為移動的方向。其實每畫一筆,其實就像是對全白畫布的一個破壞,與其說畫出一個血腥畫面的現場,她直接借助媒體訊息,轉了一層的向事件本身再度的畫一刀,不用那麼地黏稠進去傷痛,我們則是被她的轉化給取代了事件的本質,這樣我覺得反而更準確的描述了她對事件的看法,而不是一直在內心戲中。


所以那道割破報紙沾滿紅色的顏料,我覺得成為了一個出口。也成為一個窺看的媒體感,好像結了痂的傷口。


6.「酷兒」在行為裡的姿態


在臺南漁光島的海灘邊,陽光灑下來,海岸線在遠端朝向我們揮手。


寬闊的沙灘在陽光的曝曬下,配合著微微的音律伴奏下,呈現一種矇朧的身體感。


當劉寅生從他穿著銀色發光的熱褲裡,瞬間抽出一條散發的金色閃耀光芒的巾子時,像是戲耍大家一般,也像進入一個魔幻時刻,探索一個更無法言喻的show time。


那條閃著金色光芒的巾子,迅速的飄至劉寅生與跳跳(徐敏思)之間的沙灘上時,瞬間成了場上的一個刺點。


它彷彿開始跟穿在遠端銀色的三角褲,展開了一個視線爭奪的戲碼。


此刻那條閃爍金色的巾子在稍早被他們用一條巨大等身的木棍畫成的圓圈範圍內外翻攪摩擦著,從稍早從沙鏟掉的畫圈的痕跡,到那個持續飄動,騷動你的癢處。


它也產生了一個混雜的觸覺感,很像一個處於持續分裂的異變性。


藉由一個現場(被劃出的圓形行為表演範圍與周遭)持續的有一些驚喜在你不知道的時候一直被吐露出來,像是自體分裂又快速密合的過程。


徐敏思被遮蔽的臉龐,跟劉寅生的身體,恰恰好成為一個互文。


一個顯露的姿態也提示另一個遮蔽,兩者被黏貼合成為一個想像的新對象,彷彿他們逐漸失去原本那個自身,其真實原本的身體、身分也逐漸的退去。


當劉寅生從被畫出的沙圈外圍拿起圓鏡,透過陽光折射反射。


成為了一個光點,窸窸窣窣、若隱若現的像是舞池裡的鎂光燈,它不是非常明顯、但當你一旦注意到它時,你會跟隨著它移動,一刻都不想放過它,深怕自己被那個光點拋棄。


很像這個光點有一個強烈的訴求在呼喚你,等待一個邀請你對接的時間點。很像一個熱線專線,邀請你加入一個為你量身而打造的派對。


瞬間我好像可以立刻投射一個畫面,那是在夜店的舞池上,我好像也在這個舞池一起擺動。


對我來說它構成的身體經驗,其心裡空間比場上更為激動。產生了心裡空間的影像感與眼前視覺畫面的錯頻。產生了一種彷彿場上的一切將被液化,通往填補內心波動的慾望空間。瞬間場上的行為狀態產生一種精神能量,去對抗我所投射的畫面訊號。


此刻我有所感,這個現場很像是一場「煉金術」。


這種召喚你的經驗前往他處,但又停留在現場好像一種高頻的冥想。就像是一種昇華,進入到腦海的意識層面時,使其更歡愉感覺更歡愉。進而像是短暫性的小死。


也就像是一個進入高潮後的虛脫感受。


讓某一種掌握自己理性層面的技術,暫時的可以被排開。當再回來我們的肉體時,突然有一種煥然一新的面貌。


波蘭藝術家Tomasz Szrama 在臺南帶領學員進行工作坊,雖然我沒有參與,但工作坊的學員們呈現非常有趣的面貌。


一開始看到好幾位都以塑膠袋作為發表,當納悶怎麼會這麼有默契的同時,後來才得知Tomasz有給大家一個可以開放詮釋的主題「空氣Air」。


而其中兩個作品好像呈現了某種呼應,特別他們又互相參與彼此的行為作品。


比起許多創作者用塑膠袋捕捉空氣,或是把塑膠袋當作一個介質,或使用塑膠袋處理對於身體的保護。


創造出許多姿態刻意的去捕捉「空氣」,提示大家我正在與「空氣」一起創作。


這兩個作品則是反過來把「空氣」視為對象的角色,或是給大家一個狀態去對位「  」。


  」空間感我們不知道是什麼,但「  」裡面可以自由填補我們對於創作出的空氣進行遐想。


它可以直接回應我們的經驗,而提示的內容非常的口語,又產生了方便自由聯想,或是誤讀的空間,而呈現另外幾個作品呈現一個大差異-都具有非常貼近、非常貼身的氣質。


比如楊智翔首先要我們感謝這個世界、土地,讓我們可以呼吸,他反轉要用空氣去創作,而把空氣視為一個我們要懷抱感恩之心,更專注地去感受它的對象。


於是他邀請幾位觀眾趴在么八二藝術空間花園的草地上,吸收氧氣。


突然之間他拿起一罐很難讓我們可以聯想到空氣的寶特瓶裝可樂,突然用力的去甩動、發力的搖擺它。使它瞬間生成許多砲破氣體。而可樂彷彿瞬間自體解離了,突然之間它有了一個立刻脫離「我叫做可樂」的機會,展現了另外一種說不出為何的作用,像是一種狂喜。


這些瓶裝的泡沫立刻湧出,我們彷彿看件可口可樂版本的火山爆發,但這不過短短的幾秒,瞬間的被蒸發掉,跟剛剛他要大家趴在地上感謝的草坪,瞬間混合在一起。


於是他拿起了一個扇子,跟可樂瞬間拼裝成一個模糊的語意形體,呈現一個半鞠躬的動作,有點含糊不清地說著「謝謝」、「謝謝」。


而尹浩威採取了一個很有趣的姿態,他先讓自己站在一個相對高處,像是要宣告什麼指令。突然拿出寶特瓶,並將包裝撕掉,一邊描述它跟他之間的關係,突然從一個物件,變成像是在描述一個「對象」讓我們突然要去關切他手中拿著的寶特瓶,突然之間,他開使揉搓那個寶特瓶。


除了在太陽光的照射下它出現了一種閃爍的透明感,並隨之而來發出「ㄘㄚ 、ㄘㄚ」的摩擦聲音,彷彿有意識的讓塑膠寶特瓶,回到它自身的本質去思考。


突然間他邀請一位觀眾上來,這時楊智翔好像很有默契的上來與他完成接下來的行為。


尹浩威拿起另一個寶特瓶將瓶蓋鬆開,跟楊智翔說:「現在你可以對我身上任何一處吹氣,而吹氣的同時,我同時也對瓶口吹氣。」


那...「你喜歡吹還是被吹?」


而當他們同時在不同地方吹氣的時候,對我來說好像是一種觸電感,當他拋出了這些不同的起始句的時候,早已產生了一套擺脫不了的連鎖反應,好像他早已佈局好了一個陷阱,等待獵物自己進入那個籠子中。


他在短短的幾分鐘裡,利用了寶特瓶與擠壓、呼吸、吹氣、吐氣等步驟,很像是帶領我們進入另類的「行為藝術訓練逃生模式」,他很像飛機上的空姐,為大家示範,我們與空氣、或生存法則的距離。


沒事情的時候當然一切都可以先很無所謂,要呼吸、不吐氣,隨便你,但當那個危機出現的時候他創造的親密關係就變成好像不得不的迫切任務。


而他給出的那個輕挑的語句我們都知道他說的是什麼,也可以連結我們自己生命經驗版本的要吹或是不要吹。但當他這麼自然、面帶微笑輕鬆的說出時,反而給出我們心中很多進去玩,腦補畫面的空間,而在心中會心一笑,我那時候有一種感覺是,原來行為藝術可以這麼的「輕鬆玩」。


而這個輕鬆談何容易,我不知道創造這個輕鬆感,是不是有一種時代性?


換個方式來說,行為藝術的當代性,會不會不僅僅是視覺上看到的身體,而是透過一個簡單的身體感,點醒我們有些時候不太需要很大的動作,透過不同的物件跟媒材,有更輕巧運作身體語意的幽默感。


7.行為的過程如何產生「模糊的語意」使其保持在一個範圍的抽象空間-抽象化(畫)



「行為藝術」彷彿是將眼前事物抽象化。

這個逐步模糊的狀態,建立在於行為者必須先建立一個「焦點」才可以運作「模糊焦點」的空間。


而這個糊化的過程,你可以解釋成,這樣說起來比較具有「詩意」。

又或者是說把事物說的「模凌兩可」大家比較好進去對位。


但特別的地方在於,「語言」被設計出來,不就是希望我們能夠好好的表達清楚嗎?


但有時候把話說的太清楚,放在現實生活的語境裡,往往太過真實而顯得殘忍,或讓人覺得尷尬、難為情,又或是不太好意思說出口,怕因此引起不必要的紛爭以及「誤會」。


然而我覺得當「誤會」這件事情,來跟行為藝術招手的時候,產生了一個非常自在,剛剛好,而且還有很多餘韻。


常常我們聽到說:「這張畫畫得好有韻味」。

究竟韻味是什麼?

我們如何詮釋「韻味」?

如何把「韻味」說清楚?


在一張繪畫裡,我們可能會形容它:


這張畫畫的好生動。


這張畫的顏色用的真好。


這張畫表現得好真實。


這張畫畫得好醜,但很好笑,但...我喜歡。


以上.....我相信還有更多形容對於一張好的繪畫的多重形容的空間。

當然行為藝術我想它比起其他藝術更有其他機會的是,我們也許不用花很多的時間去經營。

以及在一個自己的工作室處理完,再帶到展示的場域。


它即刻就可以產生一個有別於視覺上的畫面去可描述的「東西」。

然而我們常常忽略了這個行為藝術產生什麼「東西」的感受,是很需要門檻的。


對於很多觀眾來說,他們很長時間太習慣在日常的生活以及社會框架的行為模式,而忘記了有行為藝術這個有別於其他藝術類型的表達「空間」。


而我覺得往往好的行為藝術作品,恰恰好是在那個沒有必要要把話說的太清楚,的「朦朧不清」的感官感覺以及感受經驗,的行為狀態之間。


行為藝術家就像在畫一張抽象畫,讓大家有一個不像在看寫實繪畫感受的放大狀態。


至於要畫到多「抽象」我覺得這個因人而定,看這位行為藝術家想把話說得多清楚,或故意講得「曖昧」。

而這個逐步「抽象化」的過程,恰恰好就是藝術家始終想進去摸索,玩一把的空間。


會用「玩」來描述這個狀態,在於它可以運作的空間、時間、環境、物件等對應到當下身體的可能性太自由了。

所以這裡也出現了一個討論的題目,那就是行為藝術需不需要邊界?

或是像是畫布的「框」或是「範圍」。


當然你也可以說,我想畫在畫布的背面、或是我正反都想畫,我想展哪一邊就展哪一邊。

或者是我想畫在不規則的畫布上,或是乾脆想畫在立體的物件上面。


但我覺得當我開始這麼去詮釋「繪畫-抽象畫」到「行為」的關係的時候。


是的,我覺得我已經開始「行為」了,而且好像有一個更自由的空間。

自由到我開始想去尋找框架,不要那麼自由。


更有趣的說法是:「我想撒野,但是不要危害到他人...剛剛好就好。」


關於「畫畫」,這個好像跟行為藝術不太相同的藝術模式。

阿甘(甘燿嘉)正好在這次台北/南兩地的行為發表,都巧妙的用「畫」的這個狀態參與了他的行為。


更有趣的說,他的畫的形式,是被他設計出來的。

但在他台北的發表,我會大略的說他像是透過他者在描繪(確認)他的臉。

其行為狀態是,他在那次行為中,不斷地改變他的動機,請觀眾協助他來執行某件事。


綜觀來說,回想那段行為的時間性,就像是繪畫持續覆蓋的過程,儘管阿甘常常說他不太會去繪畫。


但我覺得他不管在他在嘉義美術館的紀錄片製作,或這兩次行為發表,都隱含著繪畫的精神。

只是他用事物,或是處理一段時間性去覆蓋之前打好的草稿。

我覺得那更像是他持續在給一個輪廓在上色的過程。


回想那次台北的發表他呈現一種娓娓道來、慢條斯理、非常氣定神閒的鋪陳。

鋪陳到當回到這個作品的核心時,究竟我們如何看待我們的面容。

如果不是透過鏡子,我們身為自己面容的主人,但我們看不到我們正面的樣子。


我們常常說的「自畫像」不都是透過他者來描繪我們的容貌嗎?


而這個作品最有意思的點是套了一層若隱若現的塑膠袋。

其實沒有辦法將他看得非常清楚。

於是請幾個人在他的臉上畫畫,畫出屬於他自己的自畫像。


雖然都是藉由他人來畫出自己,但甘燿嘉的行為作品給我們屬於他的自畫像感受是,一個像是拓印版畫的身體經驗。


我們不太會用顏料往自己的臉上畫,甚至描繪。

但在那個當下,與其說是繪,我更覺得像是用顏料擠上。當碰觸到他的臉的時候,我說不上來,彷彿像是為他上妝。

且在那個快速的塗抹之間,好像創造了一個專屬他的面具。


瞬間他將那個塗滿顏料的袋子拉開他的臉龐,掛在一旁供大家觀賞。

突然間,畫一張自畫像的行為好像又多了一個詮釋空間。


比起畫一張自畫像,它提供給我更像底片機自拍。然後過個十來秒立刻從灰黑畫面逐漸顯的過程。


說時遲那時快,阿甘瞬間又把一個像是布娃娃的袋子反戴在他的頭上,好像又回到剛剛那一個時間點。


他就像是一面鏡子一樣,表面上他是在對自己的質問,我反問我自己,那我究竟長得什麼模樣?


別人又會用怎樣的狀態來看我?


阿甘在處理作品的過程給我的感覺是愉悅且優雅的,但其實都是對自己生命深刻的提問,他像是在自我確認,也是給自己的叮嚀。


我感覺他有迫切的慾望,想讓每一段時間點都有不同的轉折,而且非常深刻地想抓取每一個當下。


我覺得他非常會鎖定目標,找到可以讓他上色的對象去投射他的情感。


來到台南場,我們有先來場勘。那時他就對一顆枯樹情有獨鍾。

他跟我說看到它時,他就非常有畫面了。


於是他行為開始之前,便將那顆枯樹幹以及三根斷木,從防風林拖到沙灘。

等到他的行為一開始,他突然朝那顆枯樹幹跑去,然後奮力地將它拖移到潮間帶。


像是是一個儀式,他在那個交會處幫它清洗,然後往回沙灘走向那三根斷木。

像是搭一個帳篷立了起來,以一個絕佳的平衡感撐在沙灘上。


他後來開始挖洞、將泥沼塗抹在頭上,染灰他的頭髮,然後用墨汁將自己、樹幹、海水等給染黑。


彷彿有一種癱瘓那個團塊之姿。他後來跟我說這個作品命名-「復活」。

彷彿在那個當下我也跟著這個作品一起重生。



「行為藝術」有趣的點在於,它不論透過自己或是他人的身體執行動作。

而關於「動作」也許不用很大幅度的調整、或是擺動,又或是刻意的去表演一些什麼。


正所謂這個不可輕而言喻,讓我們在解讀事物的過程之中,反而很要求每一個動作的準確度,以及想傳達的意圖是否精準。


雖說行為是在創造一個開放性的解讀空間,但每一個動作卻都提醒著觀眾你所想傳達的訊息是否被觀者接收到。


如果我們有沒有辦法被你「鎖定」,或在有限度的理解範圍之間,解讀你的動作想傳達給我們的訊息,那可能代表有不必要的肢體語言,讓我們對於該行為產生混淆,因為那就是你想傳達的身體意志。


當身體作為媒介,你成為了你主宰訊息的主人。

我覺得非常要求行為者呈現的狀態或是細膩度。


我非常喜歡Yeon Jeong緣定在防風林與海灘交界處的逃生游泳圈放置的位置。她跟阿甘都鎖定了一個非常具有挑戰性的模糊地帶。


這個模糊地帶容易被我們略過,它位處「  」與「  」之間。


如阿甘站著的潮間帶,其實是一個漲潮又退潮的一個中介之處,

它呈現一個持續游移改變的狀態。


往後走幾步你可能就被海水給捲走,往前走幾步,你可能無法呈現一種在海水遊走的錯覺感。


對我來說,逃生的游泳圈處在一個邊界。


當危險出現時,它的作用性被「危險」召喚出來,平時它就以一種安然之姿,佇立在那。


Yeon Jeong緣定,她選擇了一個象徵尚待求救的訊號作為一個原點座標。


突然之間她僅依靠一個綁了麻繩的木棍,緊緊貼黏在一起。

她開使像是圓規一樣,開始在一個半徑範圍往前移動開始畫圓。


她的範圍呈現持續改變的狀態。


我覺得這隱含著她的身體姿態始終在面對一個危險,或是藉由一個外部空間的危險,來給出一個安全的範圍。

而這個領域空間構成的面積,呈現一個灰色地帶,也像是在宣示著她的主權。


突然之間她又開始改變她身體的姿態,脫離了那個繫住她的限制,她的身體逐漸開始顯露。


突然間她拿起了一塊豬肉,開始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裡,持續的改變那塊肉的狀態。

那塊肉彷彿持續的質變,甚至混合了腳底下的沙,像是調理食物的過程。

讓那塊沾滿沙的肉,產生感受上的分解。異變成像是一個新器官。


而這一連串的動作、產生很多外部事件的攪和,積極得想要參與這個現場,產生了一種排它性。彷彿更外圍的我們都被排除了。


而她所佔據的場域,彷彿產了一層訊號,我覺得現場的空間瞬間被虛擬化了,彷彿她已不是她自身,而給我一種虛擬建模的感受。


她非常有節制的在進行破壞,倒不如說,很像倒敘法一般,這個持續變奏破壞的行為,很像錄像的回放。


當她將那個被繫住的黏稠(豬肉)團塊,穿過她的衣服-胸口-心臟的位置的時候,好像她是一位守門員,代替我們擋下了很多靠近危險的訊息。


她給了我雖然在現場,彷彿她通往了像是網路的介面空間裡。


突然間她又開始往海岸方向走去,一邊晃動著那塊沾滿沙子的豬肉,又把我們帶到了一個新現場。


我試著描述那刻當下的衝擊感,ㄧ直到現在回想那個畫面時,彷彿一部分的我還在那個她所創造的空間之中。


8.我喜歡行為之外的詮釋


行為藝術家往往需要順勢而為的能力。

透過行為傳達身體意志,也挑戰現場臨時調度的能力。


透過當下的行為模式,與行為狀態的放大,進入一個不同以往的「行為現場」。


當行為開始之前,試著去回應場域的限制,與挑戰不同於一開始的設定。

它即刻能產生更多不同的詮釋,使行為的觀看更有趣。


通常比較有趣的行為作品,提供一個不同以往,不太尋常的思考路徑。

而獨特的行為氣質,往往連結作者的個人生命經驗,或處理集體生命意識。


我喜歡行為藝術裡的行為現場,持續的攪動且變化著,它呈現有別於日常的身體姿態,我們彷彿與當下的時間一起共舞。

這個感官感覺非常立即,因為我們永遠不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麼。


而張婷詠的行為與其身體的佔據之姿,與樹幹跟拉扯的衣物一同被延展開來,其物件形體與結構樣貌,像是部署了一個執行行為狀態的空間裝置。


當她開始行為之前,她跟大家說:「這個海邊跟樹林還是算公領域,所以還是會有一般的遊客經過。」


也因為漁光島是公領域,當她等一下的行為會觸及裸露時,準備了一些手邊各種紙箱、剩餘等不同元素,邀請大家一起協助。


於是我們看到她將一個鐵壺與黑色的長線,且依附著樹幹與身體,並組裝了一個又平衡、又牽制彼此的限制性。

像一個槓桿佔據在此,展開了劇烈的拉扯以及持續的拉扯與摩擦。


彷彿來到一個原始荒林。其行為過程彷彿給出野外求生的生存意志力,像是在跟自然環境與生命搏鬥。當這一大串在樹上延展、她在裡面攀爬移動。給出一個像是鑽木取火的過程,而茶壺開始沸騰。


我覺得有趣的點在於,她的行為過程沒有想像中的裸露,反而大部分的身體都被寬鬆的衣物遮蔽。她一開始請大家幫忙,並宣告自己即將裸露,有一點呈現創作的小題大作。當大家持續將大小不一的紙張、紙箱等媒材攤展開來,並將她圍繞一圈,確實形成像更衣室的空間,與拉簾隨時會被人拉開的聯想。它給我一個關於被暴露與其暴露權限的揭示。


大家非常快速的撲向前去,就像是貼便利貼一樣。

這個圍護之姿也很刻意,產生此起彼落的竊竊私語。有一種求好心切,盲目的上前跟隨。也有一點像是湊熱鬧,立刻貼上前去了。


當大家驅向前去包圍,也讓那個空間變得更小,顯得擁擠了,成為一個團塊,很像在畫圓。

行為者被包圍在內,而且大家成為了一個共同經驗體,好像外部一直有一個什麼威脅性的東西,要來與我們對抗。


它有點給人欲蓋彌彰,不同大小的面積,也無法遮蔽的很確實,反而讓這個現場顯得非常臨時性,除了更具有機動性,也給人呈現一種地下非法化的特質,方便隨時遷徙、移動到下一處。


緊接著一個接著一個,衣服與紙箱等瞬間上去包圍的過程則像是一件臨時的更衣間。


雖然她的行為過程費勁,但外部的包圍抵銷了很多(內)行為,形成一個混雜且多視點的狀態。

像是進入社群媒介的入口,讓行為的過程更快速。

使行為像是-帶點獵奇的事件,也像是一場快閃。


9.行為裡的「儀式」


行為裡往往像是透過建立一個共同見證的「儀式」。


儀式的構成有多重不同表情,藝術家與觀眾共同建構這場儀式的領域範圍。


在一個迴圈當中,我們可以一起哀弔,或是共同吟唱,像是進入一個「出神」的狀態。

其狀態很像在處理生命中,許多不好輕易去觸碰的事件以及情感。


它可以非常個人,也可以是泛靈信仰的力量,或是處理一種集體意識,也可以歌頌上天萬物。


透過召喚我們的淺意識,好像在處理成為一個內部通往外部的出口。

對我來說,行為藝術裡除了身體意志的延展,也創造了一個場域氛圍,而這個場所感有一個圍繞的姿態,提示-「當你身在其中」。


早在不久以前,我曾參與2次-冉而山「行為藝術工作坊」,也因此跟行為藝術更加邂逅。也因此在我身體記憶裡,有2次參與Adaw Palaf Langasan阿道.巴辣夫.冉而山的行為現場。


有趣的是加上這一次漁光島的沙灘。之前東華大學的操場,跟屏東原住民部落園區,除了不同的區域與景觀環境,阿道走在頭帶領大家在其領域範圍,呈現長時間持續圍繞的小跑步與跳步。

跟隨著聲韻節奏的歌謠,還有小米酒隨時跟上給你喝一口,呈現在一個持續亢奮又歡愉的動作當中。


對我來說,阿道的行為裡的儀式,有一種同心協力,彼此成為彼此的力量。也像是一個持續編織的過程,行為的當下也更加確認身在何處。


這個步伐非常輕快,而且持續著重複性,每一次都試圖把之前的重拍更有力度的傳播出去,除了讓自己更有勁之餘,也鼓舞大家。


我們很像持續的再繪畫,一小段一小段急促的筆觸,呈現來來回回持續的步伐軌跡。我覺得很像在海邊營火,海風讓那團火焰不會滅掉,反而越燒越旺。


除了透過重複性的軌跡,持續去確認每一步步伐,像是測量這片空間,也是快速地建立與大家緊密的關聯。


這樣的持續空畫圈,也很像是變成一個原點座標,畫出與周遭的關係。


當左右彼此更加緊密,隨著時間的進行,其實越加疲憊。

我試著移動視線,讓身體感伴隨著呼吸,立即連結沙灘、陽光、藍天,與對於萬物的敬畏。


這次阿道沙灘上的行為演出,跟過去我看的兩次有一個差異。對比之前好幾十分鐘的持續呈現一個迴圈,透過唱出的歌聲確認步伐。

這次行為,他在沙灘擺放了一個巨大的藍布,希望我們對折在對折。引導我們呈現一種內圈圍坐,外圈持續性的移動。

兩者透過不同姿態的身體感,一靜一動,給出不同的觀看、時間差、與斷裂的速度感。


阿道原先從一位帶領者,牽引著我們照著他的口令以及步伐行動,後來當我們逐漸上了軌道的同時,突然將我們拋下。

他開始去處理那塊像是覆蓋在沙灘上的一條河流,持續的在那塊藍布翻攪滾動且哼唱著,而這一切都被他捲在一起。


我感受到的是,我們佔據範圍的沙灘與這塊藍布,圍繞著的我們,成為一個共同的見證。

這個範圍彷彿就是阿道身體意志的延伸,其中隱含著身體裡的血液,還有身為部落情感的連結,彷彿在他與眾人之間再一次找到了自己。


他呈現出一個持續翻攪滾動,有一個黏稠的身體感。

持續的翻滾除了原先沙灘再一次的被顯露,好像也有一種內部矛盾的情感以及掙扎,試著在這個行為過程當中發洩、宣洩自己的情感。


除了剛才持續繞圈的吟唱,阿道將自己給捲曲在一起,我們可以想像他在裡面是失去方向感與一種對於自己移動範圍的認知偏誤。


整段除了我作為觀看者與共同表演者,當我們慢慢停下時,阿道持續的朝向海洋而滾去。

我們感覺他除了不太好透氣之外,與周遭環境呈現了一個暈眩的氛圍。


我覺得阿道的作品給我的身體經驗是,他好像用身體對抗時間性,呈現類「走秀」的快感模式,後來他以一個破繭而出的姿態,再次感受空氣以及陽光。


他的臉龐夾帶著的汗水和沙石告訴我們剛剛的奮力一搏。他也呈現了一種獨特的扮裝感,成為了一個富有趣味感的穿戴裝置,並接受大家的慶賀。


這種被一個感覺氛圍給籠罩的霧氣感,在Milla Lee .李瓊蝶北/南兩場的行為演出中,也給了我一種持續的確認。


當她創造一個將能量傳遞給現場的大家,就是一個儀式般的過程。


兩個作品的呈現,有類似的調度,但操作的畫面與召喚經驗的對象除了呈現不同的軸線,與切入的路徑。


我只印象在她新店的行為過程,我們持續的在搜尋與周遭環境的關聯,我們也從濕冷充滿著水氣的身體感,逐漸天黑。

我覺得儀式裡常常可以看到透過大家的協助將自己的身體狀態改變。那個持續包覆的過程。很像是一個導體。讓大家透過一層轉譯去感受一個能量場。


每一個石頭都是經歷不知道多少自然的雕磨,長時間與自然產生獨特的紋理。Milla要我們選一顆石頭,試圖去描述它,彷彿石頭被擬人化了。藉由一個不太熟悉的描述經驗,給自己一個新的經驗,放大感官。


將身體攔截許多石頭,有一個對抗並試圖共處的訊息,透過非自然媒介的膠帶去黏、快速的捆在一起。讓我聯想到藝術家陳永賢-身體之歌,彷彿將他的臉的肌膚,隔絕外界,產生一封閉性,像是一位苦行僧。


Milla的行為我有感當膠帶作為媒介,你必須要更加快速的黏貼才能將石頭附著,隨著持續的繞跟捆捲,一瞬之間好像石頭不見了。透過她的自我技術,再一次將現場竄覺起來。

我覺得跟阿道類似的情境是對自然的敬畏,但給出截然不同的情感,與訴說的方式。


台南的行為現場,Milla換了一個方式拿出了許多包煙給現場大家抽。

這個過程有點社交性,讓陌生的彼此透過幫忙點菸,打開一個話題,讓原本疏離的關係以及距離感瞬間可以被快速拉近。


我非常能連結到我台南的行為,好像試圖讓那個親密關係把大家更動員起來,成為一個混合的團塊,還是回到行為裡的關係,找到一個位置,或是出口。


她在地上用白膠,成為一個黏著劑,並快速書寫一個標語,產生一個矛盾視覺,有一點像慶生的蠟燭,又有點像在廣場事件的哀弔,但這些似曾相識的連結很快又短論,我們只能透過後續的過程建立與它的對話。


而我在一旁看大家手牽著手,圍繞著圈,頭被透明塑膠袋隔絕,產生不同已知經驗的頭罩,大家也好像醉了,隨著愉悅的哼著,讓意識昇華。


10.結語與感想


最後Tomasz有一個加碼演出,他還跟大家說他也不知道最終結果是怎樣,有可能會失敗。

全場只有跳跳知道Tomasz接下來的行蹤,這個突然被接受到的指令是,要將他全部被沙子覆蓋。唯一打破之間的距離是幫Tomasz點菸,恰好跟Milla的作品產生一個呼應。


從Tomasz帶來一系列多個行為狀態中,在我們眼裡那些微不足道的小事,都被他像是拿放大鏡理解出不同運作行為的方式。


他很會在一個空間中,劃出許多條界線,但它們也同時位處在不同刻度,但終究有一刻會在某一個叉路口相逢。


「呼吸」這麽簡單的一件事情,卻像隔絕世界的兩端,我們看到香菸的火還燃著,才能夠感覺那一口氣。


這次為期兩周的行為時刻,與多位行為藝術家一起切磋、觀摩。特別感動國外藝術家遠道來訪,我也從他們的行為作品看到讓自己更自由的機會。


對於我來說,行為藝術有趣的點都是透過身體作為啟動,所以有趣的觀察點是可能在行為的狀態,會產生類似的動作,但是當我仔細的回想一下,呈現的語境是截然不同的。


做行為的技術,跟其他藝術形式蠻不一樣的,幾乎隨時隨地都可以行為。雖然進入藝術創作不可否認有其門檻,但行為的技術,相對其他媒材,相對開放給沒有基礎的人一個踏入藝術世界的機會。


我特別有感在影像媒介的時代裡,也許正好給行為藝術一個特別的機會與條件,帶領觀眾體驗現場,有別於舞台劇或任何現場的表演形式。


也許對我來說,疫情也真正的讓我重新開始思考身體突然感受到一個受迫性的限制,我們必須自主隔離,口罩就是一個最直接可視化的界線,也因為這個限制給出一個讓自己思考:我如何開始和行為對話。


對於我來說,行為藝術是一個覺察,與洞悉自己狀態的機會,因為行為的過程非常誠實,在其他藝術媒介,也許可以透過鍛鍊的技術Hold住,或是文本的輔助支撐作品的論述。當然行為藝術也可以用不同的技巧與經驗去回應,但行為的狀態往往演不出來,也很難去模仿別人。因為現場的規則以及情境,跟時間感都是藉由自己的身體開始啟動,也自己決定行為結束的時刻。


我覺得雖然行為的時間總是短暫,但它卻是我對於身體政治的表態。行為產生的意志、與執行度很能夠回應我試圖外顯給大家我是一個怎樣的生命個體。


往往迷人的地方就是對自己誠實,當然它有一個運作事物的空間,也考驗如何從生命經驗轉化成藝術性的能力。


總體來說,我還是比較喜歡自己在新店的那次行為。除了行為的當下,就知道那個很像自己內部的一部份,被表現出來,也有一種需要反覆的確認才能作決定的姿態,但也呈現某種拖拖拉拉,裹足不前。雖然我喜歡這個視覺感官以及身體情境,但提醒我要回到現實裡調整一下,與改變自己。


我在臺北新店作品的命名叫做脫吧-脫把,將自己對於生命姿態的提問,透過隨處可得的拖把,作為一個連接,並提醒自己怎樣能更踏實深刻的去思考一天天的疊加。

臺南的行為有一個美麗的作品名稱-「綠色後方的風景」,我原先覺得應該是富有詩意感的作品,但發現我其實是在回看我內心的恐懼。也很像訊息生產器,不僅僅是這次、在之前我的直播創作或錄像拍攝,我總是讓一個現場有很多事件正在發生,我也知道將這些元素拆解,也許更能強化提出的問題,讓火力更集中。


來到這個行為也碰到類似情境,也呈現某種混亂,但也給自己一個回去檢視自己為什麼採取這樣姿態的機會,這次的行為展演,我透過書寫,給出現在對於行為藝術的理解,我相信持續行為也許會更拓寬其想像,也許行為的過程也會產生質變,無論如何,我覺得試著樂在其中,並持續在行為藝術的世界裡冒險。


這個過程很像在觀看-「行為後方的風景」。


也謝謝此次一起行為的夥伴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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